你见到的心思咨询师都被"割过韭菜"

我国新闻周刊记者/杜玮

发于2021.3.22总第988期《我国新闻周刊》

见到肖莉是在2020年11月中旬的一个北京婚外情取证下午，这是她当周仅有的两个空余时刻段之一。作为"简略心思"的一名实习咨询师，她均匀每周要招待4个来访者，和花费不少于两千元及两到三天的时刻投入到督导、事例观摩、线上线下训练课程等自我训练。

肖莉是70后，曾当了20多年的公务员。她穿一件灰色风衣，待人谦让而有尺度，但一说到心思咨询，脸上的表情便生动起来，有一种难以按捺的振奋。

肖莉决议做心思咨询师是在2017年。那年4月，她参加了一个北京林业大学教授朱建军开办的"回归疗法"心思医治与咨询作业坊。在这次学习中，肖莉窥视到自己面临的中年危机，发现自己一向想要的是自在，但却从来没有付诸实践。她的心里北京私家侦探遭到轰动，决计辞去职务，做自己喜爱的事——成为一名心思咨询师。

肖莉的阅历，是我国其时许多心思咨询师生长之路的缩影。曩昔十年间，由于群众心思咨询需求激增，我国心思咨询作业迎来井喷式展开。不少人会以心思咨询者或爱好者的人物触摸心思咨询，一旦"入坑"无法自拔，兜兜转转于各类训练班间，患上"学习型品格妨碍"，踏上一条漫无止境的"求学路"。

在"回归医治"的作业坊中，教师要求同学们顺次以"焦虑""愿望""战略""举动""查验"与"诠释"为一个圆的要害点，描画出自己的回归循环圈。这是一种原创的检视人的愿望与举动是否共同、是否迷失自我的本乡疗法。肖莉以"惧怕自己不行优异"和"惧怕自己失掉自在"两种焦虑为起点，先后画了两个循环圈。她的第一个循环圈画得满意。从小到大，为了让自己"更优异"，她不断尽力，一路生长为别人眼中的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画第二个循环圈时，她发现自己为之采纳的举动简直为零，"人都傻掉了"。她想明白人为什么而活着，之后堕入焦虑和郁闷状况一周多。和她一同参加作业坊的30多人中，也有不少人的作业轨道就此产生改动。

出于对人的猎奇，肖莉从事心思学相关作业的主意从小就有。大学没能报考心思学专业，2002年，国家心思咨询师作业资历考试敞开后，肖莉在2007年就拿下了三级心思咨询师证书。

国内移动互联网与交际媒体的兴旺，完全催熟了心思咨询作业。2011年，曾学习过心思学的黄伟强在两次创业失利后创办了互联网心思服务渠道——壹心思。现在，渠道注册用户现已到达2500万人，参加心思咨询师专业训练课程的近10万人次，单个爆款课程营收超越400万元。

"群众对心思学的认知成见和羞耻感是整个心思学商场展开初期的最大瓶颈。"黄伟强对《我国新闻周刊》说，所以公司先从内容下手教育用户，再展开服务。2012年，还在中央财经大学担任心思咨询师的简里里在豆瓣上接到各类心思求助，两年后，她创建了简略心思。经过这一渠道，来访者可挑选视频或许面临面的办法咨询。在业界，寻求心思咨询的人们被一致称为来访者。

肖莉曾在2011年至2015年出国作业。2015年回国后，微信等交际渠道的广泛运用，让她感到心思咨询作业的繁荣：各路心思学大师及安排的训练公号不断涌现，里边包含的课程"不计其数"，她记住其时有教师和她讲，"心思咨询作业的春天来了"。

当她决议做心思咨询师时，她发觉之前学到的内容仍是不行。国家二、三级心思咨询师考试的训练内容偏根底、少实践。这项考试也因经过门槛过宽而广受诟病，乃至被业界称为是一项糟糕的认证。

但实际上，经过二、三级考试后，不少学员或找教师帮带，或自己探索，都成了心思咨询师，这在肖莉看来重庆侦探是"害人害己"，不行承受。在求知欲和完美欲唆使下，她开端张狂上课。

她拿起手机，给记者展现曩昔三年里报过的心思咨询课程：我国人的心思医治、我国人的俄狄浦斯三角、一段精神剖析的长程之旅、贯穿你终身的伤口、愧疚与羞耻 深度解析医治室"心情"……课程总数不下10门，价格从将近千元到两千多元不等。这些还仅仅她在一个渠道上报的网课，她还报了朱建军的 "意象对话"疗法等各类长短程线下课程和作业坊。这些课程每年投入约5000元。线上课大多不贵，"有需求，买！"但她发觉，这些课更多只教会她怎样从不同视点理解人，学完后，她仍然不会做咨询。

2017年，她又花三万元报了简略心思两年的"心思咨询师培育方案长沙侦探"课程。课程比较体系，上完课后，肖莉的不少同学都挑选以某一门户为东西去执业。但肖莉仍然觉得不行。她解说说，以百年前弗洛伊德创建的精神剖析门户为例，这一门户在展开进程中又分化出如自体心思学、经典精神剖析、客体联系等许多分支。假如想以某一详细门户为东西作业，她还要至少再花两年时刻进一步精进技能。

2018年，她发现讨论人怎样活出自我，孤单、自在等出题的存在人本主义门户与自己"符合"，买下了世界存在-人本主义心思学院价值三万元的课程。但这一课程仍是侧重于奉告她怎样剖析人的状况，而不是怎样作业。曩昔三年，她在心思咨询训练上投入已至少8万元，"就像拼了命相同，我一切力气都放这了，要让自己学出来"。

学习心思咨询的动机首要有两种：对心思学感兴趣和求解自己的心里困惑。由于两大动机兼有，许多人在学习进程中，就渐渐"深陷"，由此滋生出当一名心思咨询师的主意。从性别来看，依据壹心思对全国1200多名心思咨询师的调研，女人占比挨近79%，30岁~49 岁占比近76%，且首要居住在北上广深等经济兴旺城市。壹心思CEO黄伟强说，女人更重视心里生长，不同城市受教育水平不同的女人，排解心里问题的办法不同，一线城市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更愿意向心思咨询师寻求协助。

这一行，像肖莉这样的准从业人员投入许多金钱时刻用于训练自己的不是少量。刘倩是壹心思渠道一名准备咨询师，和肖莉相同，也有寻求完美的特质。她家庭条件优渥，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老公对她转行从事心思咨询的决议也很支撑。曩昔几年里，她的心思咨询学习上总花费在5万元到8万元之间。依据简略心思的核算，有超越50%的初学者来自金融、互联网、教育等作业，近50%的初学者为硕士及以上学历，高知、经济条件较好是心思咨询入行者们的首要特征。刘倩说，自己投入并不算多，她参加过的一个催眠训练班的同学，为学心思咨询，两三年就花了二十多万元。

"入坑"时刻愈久，心思咨询师用于自我学习的花费也在不断企高。一次心思咨询时长一般为50分钟或1小时。壹心思发现，咨询经历为0~100个小时的咨询师，均匀投入训练费用为4.6万元；咨询经历100~500小时，均匀投入8.4万元；咨询经历5000小时以上，这个数字已飙升至24万元。

闻名心思咨询师李松蔚对《我国新闻周刊》剖析说，他见过许多心思咨询学习者，从开端学习咨询到实在从业，这一时刻跨度能够多达10年，乃至无限长。他以为许多人不敢起步做咨询，取而代之的是使自己始终保持学习者的状况，奉告自己"我还没有准备好，还不OK"。他曾和自己许多学生说，能够去接咨询了，学生们会答复：教师，仍是奉告我，接下来该去哪上课。

"割韭菜"式的安排训练

2019年6月，在看到一家心思咨询安排的教师运用催眠技能后，刘倩觉得很奇特。所以，她就花9000多元报名了上海一家心思教育安排的催眠技能训练班，除了连着4个周末的课程学习，还包含催眠演练、催眠沙龙等实战环节。在催眠沙龙上，刘倩要对几个来访者发挥催眠术，成功后才干结业。当年，弗洛伊德的精神剖析正是从催眠中诞生。

报这个班的一同，刘倩没经住引诱，又在该安排鼓动下，花了4000多元参加了婚姻家庭心思咨询师的训练，包含线下课程及180节网课。到上课时，刘倩发现，一些网课教师并不能将实战和理论有用结合，有的教师爽性就照猫画虎。参加完这些训练，刘倩能取得美国催眠协会、我国心思学会西安侦探科普委别离颁布的催眠师证书和婚姻家庭咨询指导师证书。但条件是，要交钱。为这两本证书，刘倩别离花了一千元和几百元。

2017年，全国心思咨询师作业资历考试撤销。李松蔚说，关于想要入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利好音讯"，意味着作业门槛撤销了；但从实际看，却是"利空音讯"。由于短少威望认证，许多人心里会模糊有个等候，去尽力寻觅一个门槛或标签，"觉得钱没交够，不能这么舒舒服服开端从业"。许多人认识不到现在其实没有门槛，或许在头脑中幻想出一个门槛，然后不断否定自己，给了许多高价训练，乃至是骗子训练待机而动。

近三年来，业界推出的各类证书多达百种。比方，由中科院心思所牵头推出的《心思咨询师根底训练合格证书》，每年有3万人参加获证考试，300多家安排担任训练，还有1000多家安排在等候批阅，每一报名人次收费不少于3000元。但我国心思学会意思咨询师作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林春对《我国新闻周刊》说，本质上，这仅仅"遍及心思健康常识的入门级训练"。

我国心思学会部属的规范与研讨服务委员会还安排考试颁布了《心思咨询专业技能证书》，但实际上，规范委是二级安排，并非独立法人，底子没有资历发证。该证书实际上是一个"伪证"。刘倩拿到的我国心思学会科普委颁布的婚姻家庭咨询指导师证书也属此类性质。

刘倩积极参加训练的另一个实际考量，在于训练往后，能有时机入驻安排的心思咨询渠道。2019年5月左右，她花3000多元报名了心思学渠道Know Yourself 与糖心思联合打造的"萌发方案"。渠道对此声称，在6个月理论学习和2个月实习接心思咨询热线完毕后，经归纳点评，将取得"优异结业生"证书，结业证在该渠道可作为请求上线咨询师的凭据之一。

等刘倩拿到结业证请求入驻，却被奉告，Know Yourself的事务被转交给一家私立精神科医院。该医院要求，作为新手咨询师，入驻要有不低于300小时的来访者付费个别咨询经历。而刘倩其时的咨询小时数只要不到50小时。

"想入驻优质渠道，最好先成为它的学员，缺什么，上课会补给你，"这是肖莉报考简略心思两年体系性课程的要害原因。简略心思被视为业界较高端的心思咨询渠道，其两年课程包含实习。肖莉要完结20个小时的实在个案咨询，才干从学员咨询师晋级为实习咨询师，入驻渠道，之后再顺次晋级为新手咨询师、老练咨询师。而假如是其他渠道咨询师，入驻简略心思，经过考试的几率会低许多。

心思咨询师也可经过开作业室，或使用交际媒体渠道来吸引来访者。林芳是某心思咨询渠道的一名心思咨询师，心思学科班出身，从业近5年。此前，她在豆瓣等渠道上测验招募一些咨询者，但因豆瓣不是专门的咨询渠道，作用不是很抱负。

咨询小时数既是咨询师入驻渠道的重要门槛，也是其"打怪晋级"的要害目标。但简里里说，咨询小时数本不应成为一个决议性的评判规范，但因现在短少一个威望公平的点评体系，安排只能自己承担起从人才培育到入驻挑选的悉数责任。而面试一个咨询师本钱达两三千元，为节省开支，渠道只能用一些硬目标来卡人，比方，入驻咨询师需承受过比方两年以上体系训练，有不低于400或1500小时的付费咨询经历等。

入驻上述渠道未果后，刘倩又花了将近两万元报名了壹心思心思咨询师培育高阶课程，学习完结后，入驻了壹心思学院准备咨询师渠道，展开99元/10次的贱价咨询，算下来均匀9.9元一次，简直是"白菜价"，但她觉得仍是堆集小时数更重要，入驻渠道还会让她有一种归属感。

在李松蔚的调查中，当一个心思咨询渠道做大后，想要入驻的咨询师越来越多，渠道就把握了话语权。这几年来，新人不断往作业里涌，实在觉得自己不必再持续学就能够做咨询的人又很少，新手咨询师的"池子越来越大"，就会有越来越多安排进来趁火打劫。

我国心思卫生协会一位不愿签字的专家说，一些乃至自己不会做心思咨询的大师，只靠"讲故事"式的训练挣钱，有人光凭仗几天的训练就能收入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元。"现在一些心思学家能活得有模有样，都是靠心思学爱好者或新手咨询师给他们‘抬轿子’。这一作业的炽热，是由于一些安排、训练师、教授在外面忽悠，奉告我们听几节课，能赚到高薪，"让我们觉得这是一个金矿都跑过来挖"。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心思咨询并不是一个暴利作业，实际上终究赚到钱的是那些安排和教授。

在林芳看来，"整个作业展开的驱动形式有些古怪"，由于难以找到更好的来访者资源与挣钱途径，国内许多训练安排的首要挣钱办法之一，便是割新手咨询师的"韭菜"。换句话说，心思咨询作业是"自己人赚自己人钱"。

督导与个人体会，是心思咨询界的"行话"。刘倩现在每周要参加三次督导，别离为两次集体督导和一次个人督导。个人督导，便是督导师与咨询师1对1，经过看其咨询时的录音文字稿帮其生长；而团督，则是十余名咨询师在一名督导师的带领下剖析小组成员上报的个案。刘倩说，她个人触摸到的来访者类型比较单一，多是作业或人际联系中遇到心情妨碍的年轻人，而团督能够见到各种类型的个案，帮其拓展思路。

督导听起来很有威望、很奥秘，李松蔚说，其实便是一个心思咨询师在执业初期，经历不行、才能缺乏时，找个有经历的人带一把。督导师的任务一般在一年时刻内就能完结，之后咨询师可独立执业。另一种状况是，当咨询师遇到扎手个案时，可寻求督导师的协助。

北京师范大学心思学部党委书记乔志宏对《我国新闻周刊》说，在美国，读完心思学专业的博士后，需求在督导师的督导下全职作业一到两年，之后就能够考心思医治师的执照，拿到执照就意味着能独立执业。

在国心里思咨询作业展开初期，关于督导没有一定之规，但现在，现已被安排变为一个硬性规则。从2014年建立之初，简略心思就要求入驻渠道咨询师要有1对1督导，是国内第一家提出这一要求的渠道，并明确规则了督导小时数。简里里解说说，这是由于国心里思咨询作业展开良莠不齐。咨询师等级越高，要求其承受督导的小时数越长。肖莉从2019年7月成为简略心思实习咨询师后，开端有了督导师。20个小时个案咨询，每一次接个案，肖莉收费150元。但每接完一个案，她都要承受督导师1对1督导，一次花费500元左右，这样20个小时咨询做下来，不光不能挣钱，反倒还要亏进去7000元。但肖莉却很赏识这样严厉的督导设置。

从实习咨询师晋级为新手咨询师，肖莉需求累计400小时咨询小时数，实习渠道的要求是每4个案1次督导，肖莉共要承受督导100次，以现在她找到的市面上较优惠的督导价400元/次核算，她共要为此开销40000元。

依据壹心思陈述，87%的咨询师有1对1督导，93%的咨询师有集体督导，而咨询小时数在1000小时~5000小时和5000小时以上的咨询师参加1对1督导和集体督导的份额都近乎100%。但问题在于，督导究竟要规则到什么程度？"我十分反敌对一个规则，一切人有必要督导几年，你得想清楚督导是为了什么。"李松蔚说。

在北大读研和博士期间，凭仗校内师资的便当，李松蔚每周能享遭到1对1和集体的免费督导。后来作业期间，他只在遇到两个极端困难个案的时分找过督导。除了个督和团督，李松蔚更看好的是一种同辈咨询师之间的督导。平常，他有个4人为一小组的朋辈督导团队，在他看来，这一类型的督导比较经济。

前述我国心思卫生协会不愿签字的专家说，在我国具有实践经历、能做督导的专家很少，求过于供，获取难度比较大，本钱也较高。"北京有教授做团督，每个学生一个小时收费1500元，每次4个学生一同，便是6000元，想约还不一定约得着"。为给新手咨询师降低本钱，壹心思还推出了99元100场的线上集体督导，以每周三到四次的频次密布进行，每场参加人数过万人。由于人数过多，且在线上进行，有走漏隐私的危险，由此引发了道德争议。

个人体会，其实便是咨询师承受心思咨询。简里里半开玩笑地说，"也有可能是出于咨询师的某种自恋，便是不愿供认我是去承受医治的，非要把它叫做个人体会。"

依据壹心思渠道陈述，各个门户咨询师中，94%的咨询师都有个人体会，超越63%的人每年个人体会投入费用超越2万元，18%的人每年投入超越10万元。但在李松蔚看来，在没有任何依据标明咨询师将个人议题带入作业，形成作业紊乱时，没必要让一切咨询师都进行个人体会。现在许多安排一刀切，给咨询师增加了不必要的经济压力，许多时分，心思咨询师也找不到适宜咨询师去体会，"这样的门槛没必要"。

实际上，在心思咨询的许多门户中，只要极少量如精神剖析门户，才要求咨询师承受个人体会。对此，简里里解说说，由于精神剖析门户会讨论来访者从前的伤口，假如咨询师阅历过相同的伤口，就可能在咨询进程中不能辨认或许有意逃避这一问题。比方，来访者有很激烈的妒忌心情，咨询师相同有这一症结，就会在咨询中难以处理。在心思咨询中，咨询师的个人品格展开水平很重要。一般督导会发现咨询进程中呈现的问题，而处理这一问题的进程是个人体会。在简略心思，假如是供给精神剖析的老练咨询师的话，则要求承受过不低于300小时的个人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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